嗦螺蛳
作为一个两年多没回家且客居大陆中部的浙江人,我很想很想嗦螺蛳。
“清明螺,赛肥鹅”,每年春夏相交的时候总会惦记着长得胖胖鼓鼓的螺肉们,今年这种心情则来得早了许多。其实也不是时时刻刻想着的,每次吃肉吃得眼饧口涩,吃素又觉得差点意思的时候,就知道是该吃些螺蛳蛏子花蛤等河鲜海鲜的时候了。
堪堪入冬,却反节令地想着螺蛳,是因为进了城,去了正正经经的China Town,在一家湘菜馆里点了一道酸辣螺肉。我不爱吃醋,也不知是田螺还是海螺还是螺蛳,只问老板娘:“可以不做酸的吗?单辣就可以了。”有底气拒绝客人的店,味道一般不会差,老板娘说:“这都是我们自己腌的酸辣椒酸萝卜,不想吃酸的你就换道菜吧。”
菜刚上桌,我的期待是落空了几分的,它是挑出了螺蛳肉来炒,没有壳,不能吸,失了一半风味。对于有些人来说,螺蛳壳是品尝螺肉的障碍。南方小孩也有不会吸螺肉的,常见他们的父母用牙签挑了螺肉出来,聚成一盘再让孩子一边吃去。这便像嗑瓜子,自己不嗑,让别人去了皮自己吃果仁,虽然舒服方便,滋味却少了八九分。
可能这样粒粒点点的肉,吃起来是不够快意的。就像苏轼评孟郊的诗,“所得不偿劳”。然而学会了嗦螺,就会发现这是很快乐的事了。吃惯了螺肉的人轻轻松松一吸,再把不能吃的尾部咬断,簌溜一声就结束了。偶有吸不出来的情况,拿筷子往壳里推推螺肉,这一堵一吸,两下里,连汤汁带螺肉一同入口,是鲜味了。
螺蛳到底不是什么金贵玩意儿,比不了参翅鲍肚的,不会人人都爱,红白喜宴上也决不会有这样撑不起台面的菜的。只是游子在外,鸡鸭鱼肉尚且可仿,餐馆也爱做,只这一道螺蛳太难得——总不能去河里亲捞吧,要是误食了什么福寿螺,真真要自笑平生为口忙了。
年岁渐长,我也没有什么“螺蛳壳里做道场”的借物咏志之心,只是单纯馋一些四时风物。
我还很想念家乡的菱角,从水里刚捞上来时翠绿欲滴,江南人当水果吃,取其鲜嫩脆甜,煮熟了之后又是粉粉糯糯的。
这道菜里的酸萝卜是极合我心意的,太像是我外婆做的了——每到冬天,外婆总会腌些酸脆爽口的萝卜封在罐里,等腌好了再分给儿孙们佐粥吃,可惜等我回家已是暑假,太难存住了。就像吊霜柿饼,冻在冰箱里,风味也还是差了许多。
我问老板娘:“可不可以卖我一些酸萝卜呢?”老板娘说:“自己做菜都已经不够用了。你们浙江和湖南的腌法怎么会一样呢?”
也许是不一样的吧,我也记不真切了,可是那一刻,我好像又回到了十五六岁清晨的家里,还有人准备着当季的食物,不知要花多少心力。
是外婆的味道,是南方的小城。
© EmilyueRSS